哈萨克斯坦为何骚乱？ I E闻美政（附音频）

音频专栏 | E闻美政

By | Eric

如果我问你，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家是哪国？你可能和我一样，第一反应是蒙古国。因为蒙古国海军司令是一个人人向往的闲差。但实际上，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内陆国家不是蒙古，而是蒙古的邻居，地跨欧亚大陆的：哈萨克斯坦。刚才播放的，就是哈萨克斯坦的国歌《我的哈萨克斯坦》。

哈萨克斯坦位于里海和中国之间，北部是俄罗斯，南部是另外四个突厥斯坦国：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再往南就是波斯人的地盘，包括伊朗和阿富汗了。这个地区海拔较高，有很多沙漠和戈壁，但主要是一些草原地带。这个地带和东欧的大草原所构成的欧亚大草原，就是古代诸多游牧帝国的主要活动场所。曾有历史学家将他们称为是“欧亚历史的发动机”，因为他们像一个循环往复的引擎活塞，不断地敲打着欧洲和东亚两个相隔遥远的文明。欧洲文明和东亚文明各自的演进和交流，欧亚草原上的这些骑马民族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这个地区最初的居民可能是古波斯人的一些远亲，但后来从中国北部西迁的突厥人控制了这一地区。随着蒙古人西征历史的结束，这一地区从文化上基本上属于受到俄罗斯文化、伊斯兰文化和蒙古文化影响的突厥文化，人种上也基本上是突厥人和蒙古人的混血。当然，突厥本身就是一个很松散，混血度很高的民族。

哈萨克斯坦自然资源丰富，主要出口原油和天然气，还有铜铁和重要的放射性金属铀。随着油价的上涨，哈萨克斯坦曾经出现过年 GDP 增长超过 10% 黄金发展时期。人均GDP 在 2013 年达到过 1.4 万美元。但后来油价下跌，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出现了巨大的问题。人均 GDP 也跌落到了 9000 美元左右，很多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只有不到 500 美元，哈萨克斯坦的恩格尔系数（即居民消费中用于购买食物的比例，一般这一比例越高，说明越贫穷）超过 50%。而美国、加拿大等发达国家的恩格尔系数均在 10% 以下。

在新年的第二天，1 月 2 日，哈萨克斯坦曼吉斯套州的抗议群众走上街头，抗议液化天然气的涨价。当地的汽车大多使用液化石油气作为燃料，但政府规定从 2022 年 1 月 1 日起，液化石油气价格翻倍。这引起了极大的民怨。那么哈萨克斯坦的液化石油气很贵吗？别忘了，这是一个石油出口大国，欧佩克成员国。液化石油气的价格在涨价前只有 15 美分一升，涨价后也只有 30 美分左右。俄罗斯的液化石油气价格是哈萨克斯坦的三倍，这是一个非常便宜，带有政府补贴性质的油价。事实上，主要也是因为哈萨克斯坦政府无力再承担这些补贴，不得已提出了涨价。

这一抗议活动从曼吉斯套州的石油重镇扎瑙津（确实很扎脑筋）开始，也是有原因的。这一地区的石油工人长期不满自己的工作条件和过低的工资，曾经在 2011 年就爆发过骚乱，当时 16 人被安全部队打死。这一地区可能也是哈萨克斯坦最为贫穷的地区之一（虽然他们出产石油），因为我查到这一地区的恩格尔系数高达 63%。示威活动迅速从西南边陲的曼吉斯套州蔓延到位于东南边境的哈萨克斯坦最大的城市阿拉木图。这一城市是哈萨克斯坦的实际的中心。原本首都也在这里，但因为太过靠近边境（因为哈萨克斯坦历史上很大一部分曾属于清朝政府，这包括阿拉木图在内）后来迁都到了现在的努尔苏丹。知道这个城市为什么叫努尔苏丹吗？这也与目前的暴乱有关。

所以很容易看出，这种骚乱的爆发，液化石油气价格的上涨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哈萨克斯坦的民众长期积压了对政府的不满，最终爆发出来。这一切就要从哈萨克斯坦从苏联解体后独立建国说起了。

1991 年苏联解体，哈萨克斯坦是最后一个宣布独立的原苏联加盟共和国。这个国家实际上并没有多大改变，原本担任哈萨克斯坦第一书记的纳扎尔巴耶夫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新国家的总统。这一干就干到 2019 年，在位时间长达 30 年。这是一个独裁国家吗？但如果你仔细了解一下这个国家的制度结构，会发现这个国家和美国的制度很相似。这个国家的宪法规定，哈萨克斯坦总统任期 7 年，下设两级议会。宪法规定三权分立。但有趣的是，没有任何政治力量能够与这位前总书记的纳扎尔巴耶夫相抗衡。历次大选，他的得票率几乎都是 90 % 以上，最高一次 98.8%。这很明显又是一位万众爱戴的伟大领袖。敢于反对他的人，纷纷坐牢或者消失。哈萨克斯坦到处洋溢着对这位伟大领袖的热爱，他的画像和塑像随处可见，最后甚至议会通过法案，将首都的城市名，从原来的阿斯塔纳，改名为了现在的努尔苏丹。努尔苏丹，就是这位伟大领袖纳扎尔巴耶夫的名字。纳扎尔巴耶夫是姓氏。

但伟大领袖有伟大领袖的尴尬。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当你拥有了全部的权力的时候，你同时就拥有了全部的责任。跟着老大有肉吃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反对老大，而一旦情况不太妙了，老大就成了第一个被追责和抱怨的对象。哈萨克斯坦经济开始下滑的时候，人民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抱怨和反抗，包括我们前面提到的 2011 年的骚乱。纳扎尔巴耶夫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选择了退休，辞去了总统职务，并选择了他的接班人，也就是今天的总统托卡耶夫。但是，他依然保留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职务，依然被认为是哈萨克斯坦真正的权力最高者。

到了 2020 年，由于疫情导致的全世界的经济衰退，哈萨克斯坦的GDP 出现了 6.5% 的下滑。而且毫无意外地，这种万众一心的国家总是充满了各种腐败，世界银行将影响哈萨克斯坦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归咎于腐败，将哈萨克斯坦和肯尼亚、利比亚等国家并列称为“腐败热区”。

所以我们不难理解这次骚乱爆发的主要原因了。

抗议人士提出了五点要求，包括政府改革、限制总统权力和连任次数、地方首长要直选产生、开放权力职位公平竞争和停止迫害政敌等。总统托卡耶夫则声称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政变活动，调动了安全部队进行弹压。双方发生严重冲突，有大约 160 人被打死。政府关闭了所有社交网络平台，切断了网络联系，并向俄罗斯求援。

俄罗斯主导着一个和北约类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叫塔什干条约组织 CSTO。因此普京立刻声称这是西方恐怖分子阴谋制造的意在威胁哈萨克斯坦安全的事件。俄罗斯派出了 75 架次以上的飞机，运送了 2500 名士兵和军用车辆及坦克进入哈萨克斯坦，目前局势已经基本平息。

哈萨克斯坦从 1 月 5 日开始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宵禁要持续到 19 日，禁止举行任何大型集会。但同时也承诺油价暂时不会上涨，纳扎尔巴耶夫辞去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职务。同时总统也接受了政府的官员辞呈，并做了一些人士调动，以平息群众的怒火。

我总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通过制度就可以施行的。人不是计算机，不是只按一套程序运行的。人的选择一部分来自制度的约束，比如酒驾问题就可以通过规则的改变来解决。但决定人行为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文化，文化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是历史带来的一种自然的行为准则，一种自然的约定俗成。那么如果现行的制度和历史的文化习惯形成冲突的时候，有时候制度是可以胜出的，但有时候文化习惯导致大家根本不把制度当回事，再怎么三权分立，我也一样能弄出一个伟大领袖来。形式上具有完备的现代政治制度，但实质上依然是古代政治格局的国家并不在少数。移植西方制度，但没有形成西方政治格局的国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文化和来自另一个文化的西方制度，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