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法边馀墨（ID：fabianyumo）  作者 | 青青

人民法院、人民医院、人民银行因名号上冠以“人民”，现在不时有人讽刺不为人民办事。更有甚者，人民提出为何人民法院设置那么严的门禁，不让人民随意出入，拒人民于千里之外，哪是人民法院呢？

作为人民法院的一员，我总好奇，如果哪天人民法院把名字改了，去掉人民两字，是不是又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骂道，你看，法院现在连人民都不要了，还如何为人民服务呢？

也曾在人民法院里遇到败诉方的当事人在谩骂，你们法官就是这么对待人民的？有文化的当事人甚至骂道，习 书 记都说要随时随刻倾听人民的呼声，回应人民的期待，你们都是怎么回应的？我听了，心里弱弱地回一句：不是也有人民胜诉了吗？哼！要是在我师兄古耕道说的那个把当事人追得满山遍野跑的年代里，我一定拍起惊堂木，理直气壮地大声回应：“你是人民，对方难道不是人民，我法官就不是人民了？”现在，我认清了形势，唯变所适，轻易不去惹这些自称人民的人，害怕案件办着办着，不经意间法官就可能沦为了人民的敌人了。

这些在法院里谩骂法官，标榜自己是人民，指责法官没有回应他们期待的当事人，突然间让我对“人民”的概念模糊起来。想当初在大学里，我的逻辑可是考了个100分，现在居然有人在我面前玩偷换概念的把戏，我却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敢理论，让我情何以堪？

我想，要回应人民的期待，首先得搞清楚人民的概念。还是仿造当年逻辑老师考我们的考题，举个三段论的例子，以便共同辨析人民的概念：

法官必须爱人民

我是人民

所以法官必须爱我

这个三段论看起来有点可笑，试想，如果哪天年轻的男法官要向心爱的姑娘求婚也可以套用这样的三段论：法官必须爱人民，你是人民（我是法官），所以我必须爱你！

大家看了法官的求婚词一定大笑，其实这是犯了混淆概念的逻辑错误，即犯了四概念的错误。三段论只能有三个概念，如果把两个不同的概念当作同一个概念使用，以致在三段论中有四个概念，就犯了逻辑错误。例题中两个“人民”不是同一个概念，前者是集合概念，指人民的整体；后者是普遍概念，指任何人民的个体。

在大学学习逻辑时，经常被训练改正上述这样三段论的逻辑错误，已经轻车熟路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当事人却常常这样偷换概念，指责法官，我们却无计可施。比如，我们法院在民一庭设立了“维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合议庭”，并在审判长办公室门口的墙上挂了相应的牌子，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审判长坚决要求拆除这个牌子，追问原因，她委屈地说：“每一个女当事人输了，就指着那个牌子骂她，你是怎么维护妇女儿童利益的？你好意思挂这个牌子吗？”当事人的意思：你是维护妇女合法权益的合议庭，我是妇女，你就得维护我的利益。且不说你偷换了妇女的概念，你要维护的权益真的是合法的吗？对方也是妇女，法官也是妇女，到底该维护谁的利益？难道因为你是妇女，法院就得无原则地维护你的利益吗？但是，法官们总不能拽着她的胳膊，给她上一堂逻辑课吧？更何况，人家也许只是怀揣明白装糊涂或是故意为之呢！

所以，回应人民的需求，这里的人民，只能是一个集合概念意义上的人民，不是回应社会上每一个人的需求，如果要让法官回应每一个当事人的需求和期待，那只能用一句流行语回答你：“请恕臣妾做不到！”

其次，还要搞清楚什么是人民的“期待”？恕我也偷换一下概念吧！到法院打官司的每一个“人民”，最期待其实只有一个字“赢”。君不见，每次宣判，当事人总是先翻到最后一页把那判决结果先看一下，如果赢了，哪怕判决书写得再烂，也可以接受。如果输了，就是判决书写得精美无比，说理透彻明白，也无济于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那么法官到底能满足所有当事人赢的期待吗？答案只有一个：不可能！那种鼓吹“胜败皆服”的司法理念，跟大跃进里鼓吹农产品的亩产量超万斤或十几万斤一样，其实都是违背科学的。我想在短期内、在一定范围里、在个案中有可能实现，但在整个司法实践中，这近乎一个神话，一个美好的念想而已。现在很多医生朋友抱怨工作很难开展，我都劝慰道，你们比法官好多了，毕竟大部分病人都医好了，不满意的“人民”是少数。不像法官，原告胜诉了，被告就要败诉，满意率最多50%。即使胜诉的一方，也有嫌弃法官办理的时间太长、胜得不够彻底、法官态度不够好等等，又把50%的满意率折扣掉不少，如果以“胜败皆服”作为回应人民“期待”的标准，这样的回应，再恕臣妾做不到吧！

那什么才算是真正的人民的期待？我想就司法而言，人民的期待该是“司法公正”。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正正义，这才是法官追求的目标。

但是，遗憾的是，在当今的审判实践中，每一个当事人都把自己当成集合概念中“人民”，一旦败诉，法官就是对不起人民了。而人民的期待本应是“司法公正”，但是，在审判实践中，所谓的人民总是以司法公正为幌子，真正“期待”的只是自己一方的胜诉，一旦败诉，哪怕判决是公正，他也认为是不公正。这种一味追求个人胜诉的“人民期待”，请恕法官无法回应！

但是，社会上所有人就是执着地认为法官必须满足所有人的期待，于是乎，只要有人在网上说法官不是，就有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跟着骂法官。遇到法官被砍被杀，就有人幸灾乐祸，认为是没有依法办案，肯定是对不起人民了。如果法院公开判决书，表明公正，又有人会说，你身为法官该更认真些，多调查研究，不能轻易下判。法官是人不是神，一年几百件办下来，法官也想更仔细点，但人民给人民法官必要的办案时间吗？如果你再一味强调你是人民，法官要无条件满足你的期待，身为法官，我们也要赖皮地说一句，法官我跟你一样，也是人民啊！

最后，我想用一段错误的三段论结束这篇文章：

法官是公正的

我是法官

所以我是公正的

耍流氓谁不会呀？人民会，人民法官也会。不是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吗？你可知道，更可怕是有文化的女流氓！而这个女流氓要说，我是人民我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