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岛战火在我们身边燃烧（上）
作者简介
黄志良 江苏苏州人，1931年出生；1951年入北京外国语学院，就读于英语系和西班牙语系，毕业后留学古巴哈瓦那大学；1960年调入外交部，先后在中国驻古巴经济代表处和中国驻智利商务代表处工作，1980年任中国驻阿根廷大使馆一等秘书，1985年任中国驻巴西圣保罗总领事，1989年任中国驻尼加拉瓜大使，1991年任中国驻委内瑞拉大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提前四小时知道马岛战火燃烧在即
记得那是1982年4月1日夜晚，南美正值深秋，凉风习习，更增添了几分萧瑟的秋意，中国大使馆会客厅里灯火通明，我和夫人刘静言在等待客人的到来。
这天晚上我们和文化处一秘张治亚夫妇宴请阿根廷一家大报的社长米格尔夫妇，原定时间为8点，可是过了2个多小时，客人还没有到。经验告诉我们，当地人有时是不太守时的，赴宴迟到个把钟头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是这次却过了快3个小时，是有些反常。我再三安慰自己：新闻界人士事情多，需要随时捕捉新闻，常常会身不由己。
终于，服务员通报客人到了。我们迎至门口，身材瘦削的米格尔和妻子安娜急匆匆地向我们走过来。安娜是个体态绰约的漂亮女人，是阿根廷著名的芭蕾舞演员。他们一面和我们热烈握手、拥抱，一面不断地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关系，你们新闻界的人总是很忙，我们理解。”
甫一坐定，米格尔神色凝重地说：“不瞒你们说，今晚我们来晚了是因为我被召进总统府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我是从总统府赶回家，接了安娜就直奔你们这里来的。今晚加尔铁里总统召集各大报纸和通讯社负责人开会，正式通报我们，阿根廷政府已决定对英国占领下的马尔维纳斯群岛采取军事行动，几个小时后，也就是明天凌晨4时，阿根廷武装部队将向马岛发起进攻，军舰已经出发……这是件将会震惊世界的大事。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我想你们会同情和支持我们的……”
“几个小时后进攻马岛！”这一爆炸性的消息确实来得突然，令我们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4月1日晚11时30分，再过4个钟头，阿根廷军队就要攻占马岛，意味着对英国不宣而战。
“这是军人执政委员会一次早有准备的战略行动吗？”我们问。
“是的。加尔铁里总统强调我们决心驱逐霸占马岛的英国人，武力收复主权。总统府要求我们新闻界大力配合，争取国内、国际舆论的同情和支持。”
这天晚上，即将爆发的马岛战争自然成了餐桌上的主要话题。我已无心用餐，匆匆吃完甜点，走近静言身边，轻声告诉她，一切按原定安排进行，继续招待客人看一部三四十分钟的中国风光片，我要缺席一会儿，她点头会意。就在他们陪同客人在客厅看电影时，我进去向大使魏宝善汇报了这一紧急情况。
夜色深沉，素有“不夜城”之称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依旧沉浸在歌舞升平中。此时在总统府、国防部、外交部，许多人正在忙碌，代号为“蓝色”的军事行动正在悄然进行。
中国大使馆机要室里也正在忙碌。我们估计，国内可以在马岛攻击战打响前一两个小时收到我们的报告。事后获悉，国内收到这份报告后立即通报了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后来我们路过纽约时，代表团的同志告诉说，我们报回的消息是他们得到的关于马岛战争的第一个情况报告，非常及时，十分有用，因为那个月里，正巧是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凌青大使担任安理会轮值主席，英阿争端必然会提到联合国安理会上来讨论。早获情报，早作准备，关系重大。
后来在使馆的一次工作会议上，魏大使还特地表扬了我和张治亚。魏大使意味深长地指出：“那晚黄张两人提前获得马岛开战消息看似相当偶然，其实偶然性蕴含在必然性里，这个必然性就在于他们平时注意交友。朋友多，信息来源必然就广，可见广交朋友、深交朋友对一个外交官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其实，世界各国中，第一个获悉阿根廷要以武力攻占马岛的国家是美国。阿根廷总统加尔铁里在3月30日下午和美国总统里根通了直线电话，告诉他阿根廷军队即将在马岛登陆。里根试图说服加尔铁里不要这样做，并明确表示，如阿根廷执意诉诸武力，美国最终将不得不站在英国一边。正是由于这次通话，阿根廷原定在4月1日进攻马岛的行动推迟到4月2日，但里根总统没有能够制止这场发生在美国的两个盟友之间的战争。
△ 福克兰群岛上的居民点
马尔维纳斯群岛英国人叫福克兰群岛，位于南大西洋，距阿根廷海岸600公里，离英伦三岛有1.3万公里之遥。它扼南大西洋和南太平洋航道要冲，是巴拿马运河关闭时两洋相连的咽喉要地；它与南极遥遥相望，是今后开发这片白色大陆的重要前沿基地。马岛由两个主要岛屿——索莱达岛和大马尔维纳岛，以及上百个小岛组成，圣卡洛斯水道将两个主岛从中分开。全岛总面积11960平方公里，岛上约有英裔居民2000余人，主要靠牧羊为生。
阿英就马岛主权问题进行了15年、共150次谈判。起初，英国还曾表示如果阿根廷尊重和保障马岛居民利益，英国可以考虑将马岛移交给阿根廷，当时由于阿坚持英应无条件承认阿根廷对马岛的主权，未能达成协议，后来英国突然改变态度，谈判就像进入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遂道，毫无进展。
我们也曾询问过许多阿根廷人，其中有官方人士，也有平民百姓，关于英国态度变化的真实原因，他们几乎都异口同声回答：“为了石油！英国人的眼睛盯着马岛地区的海底油田！”
70年代初，传出了南大西洋海底发现石油的消息。英国先后两次派人核查，证实确有丰富的海底石油和天然气，产量据说可达60亿桶，简直是又一个“科威特”。这等巨大的财富怎能不让人垂涎欲滴？用一位英国议员的话说：“我们宁可失去五个爱尔兰，也不应失去一个福克兰。”
△ 铁腕将军加尔铁里总统
当1982年4月1日，铁腕将军加尔铁里总统走进国会会议厅，面对着数百名情绪激动的议员、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以威严的口气说出“现在我宣布，由‘5月25日’航空母舰率领的第40特混舰队和“盖里科’航空母舰率领的第60特混舰队，正在驶向马尔维纳斯”时，议会厅里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4月2日一大清早，我们就通过当地电台和电视台获悉，阿根廷海、陆、空联合部队4000人已在马尔维纳斯群岛首府阿根廷港（英国人称斯坦利港）登陆，经过与198名英国守军交火，拂晓时阿军控制了全岛，电视台还播放了在几百名海军陆战队战士护卫下，一面5米长、3米宽的阿根廷国旗在阿根廷港徐徐升起的情景。被降下的英国国旗于几小时后由阿根廷政府还给了英国大使馆。
阿根廷突然攻占马岛的行动曾使许多人感到迷惑不解。此前，在我们外交使团中似乎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态的这一发展。阿根廷政府为何在此时采取如此冒险的行动？它有把握打赢这场战争吗？它充分考虑过后果吗？一时间大家找不到答案。但经过冷静思考和分析，使馆同志的看法基本一致：收复马岛主权是阿根廷历届政府和人民的一贯要求，但选择当前这一时机和方式却是出于军政府自身的政治需要。
这天早晨，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阿根廷人，都被这意想不到的特大新闻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又由惊愕转为兴奋和狂喜。他们跑到街上，奔走相告，互相祝贺，争先恐后打听前方消息。把趾高气扬的英国佬从马岛赶了出去，让马岛重新回到阿根廷的怀抱，这是何等大快人心！他们认为收回马岛是军政府替阿根廷人出了口气，为民族、为国家立了一大功。一夜之间，加尔铁里成了民族英雄，赢得了朝野各党、举国上下一致拥护。
△ 驻守福克兰群岛的英国皇家陆战队被阿根廷军队击溃
从下午开始，市中心大街上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他们一面行进一面高呼着支持政府收复马岛的口号，渐渐地汇集到总统府前的五月广场，宽阔的广场顿时成了一片人的海洋，彩旗招展，口号声震天。加尔铁里出现在总统府的阳台上，发表了要“誓死保卫马尔维纳斯”的气吞山河的演讲，他的讲话一次又一次地被群众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群情激奋，爱国主义情绪达到了高潮。
一连数日，群众除了游行示威，开始掀起支援前线的捐献热潮和报名参军的运动。许多人拿自己的积蓄支援前线，不少妇女当众摘下自己身上佩戴的所有首饰作为捐献，一群群年轻人纷纷报名参军。
一天下午，使馆的朋友洛佩斯突然来访。他是个富有的粮食出口商的儿子，他告诉我们，他准备报名参军自愿上前线。我问他：“你没有当过兵，如何去打仗？”他答称，在当前形势下他无法安心留在家里，不会打仗可以学，他表示相信爱国主义会使他很快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洛佩斯的话很使我感动，为了国家而甘愿舍弃自己富裕的生活和一切，在当时已成为许多阿根廷人义无反顾的选择。
接着，前方不断传来守岛战士不适应马岛寒冷气候，许多人冻病了的消息。于是，在五月广场又出现了十分动人的景象：每天都有数百名妇女自带毛线聚集在广场上，为前方战士赶织御寒的毛衣、毛袜和手套，她们用自己特殊的方式来表达对前方的支援。一连多少天，每当我路过五月广场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被眼前这千百妇女赶制寒衣的情景所感动，不禁联想起在中国大地上曾经有过的“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悲壮场面。
攻占马岛后，阿根廷政府紧急召见各国使节，阐明阿政府的立场和态度。这天，外交部门前的圣马丁广场上挤满了情绪激动的人群，他们渴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全世界，期待他们收复马岛的行动能得到世界的理解和同情。“马尔维纳斯是阿根廷的”“誓死保卫马尔维纳斯”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当各国使节的汽车依次开进外交部大院时，候在门口的记者们一拥而上，竞相采访。围在那里的群众用力挥动手中的阿根廷国旗，对同情和支持他们国家的使节报以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对支持英国的外国使节则发出愤怒的谴责声和鄙视的嘘叫声。拉美国家的使节进出时，人群挥动国旗，向他们亲切致意，热烈鼓掌。美国大使出来了，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片嘘声。阿根廷人对美国表面中立、暗中支持英国的做法十分气愤。这种愤慨的情绪更强烈地表现在黑格来访时。
未完待续……
文字 | 《中拉建交纪实》
作者 | 黄志良
图片 | 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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