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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中国红包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3-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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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顾月华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顾月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学士,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名誉会长。主要作品:散文集《半张信笺》《走出前世》、传记文学《上戏情缘》《依花煨酒》。作品入选多部文学丛书,诗歌、散文、小说多次荣获国内外大奖。



很多人一生赚过不少钱,但童年过年时对红包的记忆,却一定是终生难忘的。
这实在是令人盼望的日子,发生在童年时代,只有到了这一天,突然都是快乐的事,年三十晚上,半夜里如果醒来,可以看到帎头边上放着一叠新的衣服,从棉毛衫裤到新棉袄和西装裤,都己带着新衣服的香气,等待着你,然后在年初一的早晨,己不需要大人来催起床,我们早已衣履端正地等着替父母拜年,然后,很难在她手中讨到零用钱的母亲,便会掏出一叠红包给我们发压岁钱。


桌子上摆满了糖果和点心,茶杯都换成盖碗,托盘上放两枚青橄榄,一粒金桔,一碗茶刚端到客人面前,无论是亲戚或是朋友,早又掏出一叠红包,分给我们小孩子,这日子的奇妙之处,并不是吃喝,而是过一个年可以拿不少红包。但令我最舒畅快乐的还不在此,这一天,母亲会准备好一些放着零钱的红包,让我站在楼下门口,如有乞丐沿路挨门求乞,便给他们一一分发。我很小,但是我比较机灵,所以虽然排行老三,却常有差使给我做,可是我毕竟太天真了,我非但守株待兔般盼望乞丐登门,而且还手里露出一叠红包,伸长了头颈四处张望寻人,突然一个接一个不断有人经过,浑然不察我被骗了,他们去而复返,不一会便把红包发完了,我庆功一样高兴地奔上三楼再向母亲索要,觉得其乐无穷。


其实上海并无此习俗,这是家中从无锡老家带出来的习惯,我曾经在无钖农村渡过一次春节,看到了当地的民风淳厚,村子里家家户户磨米粉、蒸年糕、做团子。这年糕和团子蒸好后,晒干保存,一直吃到开春后。在这时侯,外婆总是交代要多蒸些年糕,多包些荠菜肉团子,因为还要送给逃荒佬,我也不懂什么叫做逃荒佬,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过新年了,大年初一开了上了木闩的大门,放过鞭炮,果然有一拨拨的逃荒佬,操着安徽、徐州口音进村了,他们都是一家子一起,拖老带小的,背挑着全部家当,在人家门口贴一张红纸,跳一段莲花落,手里打着莲湘棍,一边舞,一边用脚踢,那竹棍镶着两片乓乓器,于是伴奏着他们的边唱边舞,倒也十分热闹。那是一九四九年,战事刚停,田园被战争破坏成战场,加上天灾不断,那几年,逃荒佬势如破竹地朝江南鱼米之乡涌进来,而我那时九岁刚懂人事,竟与历史有这一段接轨的经历。
在美国住了近三十年,刚到美国的前几年尚重视中国新年,循规蹈距地走过程备年货,最后只剩吃年夜饭要热热闹闹,渐渐地便越来越淡薄了,平时就物质丰富过剩的生活中,到了中国春节还是吃着相同的应有尽有的食物,我们全家白天都还要上班,只有下班后或与家人或与朋友约至餐馆共进晚餐而已。这时己找不回在中国过年的热闹与隆重,想穿新衣天天都可以, 于是也不穿新衣服了,过年的兴味渐渐索然时,唯那些温暖的旧事依然触动我的心灵深处。
我一直在犹太人公司上班,跟着他们享受许多额外节庆假日,终于有一天,我说服老板,给我在中国新年放半天假,但去上班后不久,尚未到中午时分,老板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塞给我一只信封,说是幸运钱Luck Money, 犹太人也知学中国人过年送红包,用这来Make my day让我一天快乐, 可惜是装在白信封中,平时没有,但元旦前一定有,他们称为奨金,论功之大小行赏之多少,同中国红包有点相同,都是用钱馈赏,但又有不同,中国新年给人红包不需要理由,是一种祝福及关怀,他祝贺了我新年快乐后,便说你可以走了。


那一年,我家小儿子也在金融界找到了工作,我对自己的人生及家庭都心满意足,我很早便买了房子,而不少美国人却是Homeless无家可归,看到他们能说一口英文,但不开口乞讨,放了一只纸杯在地上,也并没有多少人给他们放一个两角五分的硬币时,终要在心中感恩一次自己的命运,命运有幸运也有不幸,他们并非真的乞丐,也许只是凑巧不走运,所以我很忽然很想给他们送红包,但是我不能象小时侯等在家门口,我必须去找他们。
我早就准备了十只红包,每一只放了一些钱,这数目也许微不足道,但这是自己的心意,想传递一个人类共有的同情与相互关怀的信息,让他们在冬天的夜里有一顿丰盛的晚餐,有快乐的一天,仅此而已。


所以那一天我离开了公司,从纽约洛克菲勒的珠宝街走上第六大道后,便一直朝北走去,走了十来条街走到哥伦布中心附近的中央公园,我知道有不少无家可归者,徘徊在公园内外,很多的鸟儿盘旋在入口处典雅的雕象头上,还有些摊贩和卖艺的人,一同形成纽约的平民风景线,我常去公园拍照观赏,平时常可看到这些人,但这隆冬的一天却很少行人,当我视线中发现一个裹着毛毯坐在石凳上的流浪汉时,真是喜出望外,于是上前很诚恳地递上一只红包,并且告诉他今天是中国新年,这是幸运钱,祝福他今年好运,他也非常高兴,同样祝福我中国新年快乐,再加一句上帝保佑你。
从找到第二个开始,我明白这分送任务并不容易,公园太大,冬天游客少,可以接受帮助的人更少,见到一个流浪汉,便十分稀罕,想不到兜了一个小圈子,仍没送完,回到公园门口,又给了第一个遇到的流浪者一只红包,他不会记得我,记得中国优良传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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