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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小时候过年,那真是热闹。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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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木然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历:木然,曾任加拿大《星島日報》副總編輯、《加拿大都市報》總編輯。同時在電台、電視獨立主持多個時政類節目,目前為自由撰稿人。


过   年

 


要过年了,思念从前。

 

小时候过年,那真是热闹。

 

对年的感觉,应该是从年廿八开始的。

 

广东人有所谓年廿八,洗邋遢。意即到了年廿八,各家各户就开始打扫房子,布置装饰,也顺便把一年的衰运通通洗去。


 

我们童年的生活不像现在这般讲究。年廿八打扫房子的扫帚多是自家用树叶扎成。这种扫帚的制作很特别,选用的材料最好是棕榈叶子,或者是南方人用来做扇子的葵树叶。新鲜的树叶砍回来,先放在户外搁几天,夜晚沐足露水,白天再经暖暖的太阳烘着,这样经历凉暖循环,叶质不但变得柔软坚韧,幽幽的还会沁出些许植物的香味儿。

 

到了年廿八的早上,母亲先烧过香拜祭祖先,之后就把晒好的树叶捆在长竹竿的一头,就「熙沙熙沙」地里里外外打扫起来。有了这把长竹竿做的扫帚,再高的墙和瓦顶都能及到。

 

那些年每当看见母亲晒树叶扎扫帚,我们心里不知有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新年快到了,孩子们可以拼命地玩,拼命地吃。


 

讲起晒树叶,又想起晒枕头。

 

年廿八大扫除的时候,除了要扫瓦顶清理蜘蛛网外,母亲还会让我们把睡觉的被子枕头拿到屋外去晒太阳,我们那地方把这叫作翻晒被铺。

 

记得小时候的枕芯是用一种叫油甘籽的树叶做成。那些油甘叶在太阳下面一晒,爽爽脆脆。到了夜晚,辗转在嘶嘶沙沙的枕头上,闻着太阳和油甘香味儿,一梦枕到来年。

 

年廿八把房子内内外外打扫完毕后,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就真的开始了。


 

年29一般是各家蒸糕炸油角做煎堆的日子。

 

蒸年糕需要些香蕉叶作盆垫。找香蕉叶对于居住在大学校园里的我们实是件不难的事情,但却很讲究。

 

从前在我们所居住的康乐园到处都是野生的香蕉树。选择香蕉叶一般要求叶形大而规整,颜色要深墨绿的,颜色不深,说明树叶不够老,蒸出来的糕就不香。


 

挑选香蕉树叶,除了形状和颜色外,最重要的是检查树叶有没有被虫蛀。这很容易判别:只要细心观察一下叶子上有没有白粉,如果有白粉,说明这片叶子被蕉叶虫光顾过,就算叶子不烂,都是不能要的。像那些已经卷起来的树叶,里面一定躺着一条肥肥白白裹着厚厚白色粉末的虫子,这就更不能要了。

 

香蕉叶子拿回家,母亲会用凉水很仔细地清洗干净,然后用毛边草纸拭去水珠,再放在房子的角落阴干。到了晚上,母亲将晾好的香蕉叶子裁成蒸盆般大,上面洒些花生油,把石磨磨好的米浆注进去,调上糖浆姜汁椰汁,糕的面上点上白色的芝麻和大红枣儿作装饰,个把小时就能用柴火蒸出香喷喷的年糕。


 

我们家过年最忙的当数母亲。

 

母亲祖籍广东中山县,现在已划入广东珠海市。粤人大都知道,中山人家手工制作茶果(糕点)是极富盛名的。也因这个原因,每逢过年,母亲总会亲手做上几十盆糕点,分发给各户亲戚。记忆中有罗卜糕、芋头糕、年糕、马蹄(荸荠)糕、糖不甩等等,当然还有粤人喜欢做的油角、蛋散、糖环及咸甜煎堆。


 

大年29母亲为忙蒸糕炸油角等,通常会熬一个通宵。那时我们还小,年卅早上一早起来都不会留意到母亲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

 

从被窝钻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疲倦的母亲吵着要试新衣服,平时很威严的母亲,到了这天是怎么也由着我们的性子闹。过年是小孩子一年最高兴也是最自由的日子。

 

从年廿九到正月十五,孩子再闹,长辈们最多也是恐吓两句「你想我给你开年吗?」。当然,打是一定不会的,因为谁都不愿意在过年听到哭声,尤其是有老人的家庭。


 

新衣服试穿完后,马上就由母亲收回去,假若是袖子短了扣子歪了什么的,年饭后母亲会在灯下为我们一一弄好。

 

年卅早上还有一件事情是母亲必做的,这就是将做好的糕点油角等过年食物封好,贴上好意头的挥春,分送到亲戚家里去。

 

母亲这一习惯在家乡好像很普遍,记得有首羊城竹枝词就是这样描述春节这种赠糕点风俗的:「爆竹一声到处春,何家何户不更新。油糍糕粉安排备,遣此年茶馈友亲。」


 

年卅早上陪母亲送糕点这事儿姐姐和哥哥都是不会去的。每到这时候,母亲就会这样哄我:你陪我走一趟吧,谁让你是孻仔呢(小儿子),你不陪妈去?谁陪?

 

随母亲给各家亲戚送糕点对我来说真是件极无聊的事情。小时候我曾很费解母亲为何要花这么多精神去操劳糕点?后来长大了,想起母亲从亲戚家出来时,眼里流露出那种满足和欣慰,自然也就明白母亲这样辛劳的目的,图的就是尊重。

 

前些年,我们姐弟仨看母亲这样忙碌,怕她身体吃不消,就背着母亲向所有的亲戚发出不再分发糕点的招呼,母亲知道后曾失落伤感了很久。

 

记得有天她很闷闷不乐地对我说:「你们不明白啊,每年都做的事情,忽然就停了,叫别人怎麽看我们?」母亲说完这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低着头,不敢抬起眼来正视她。我想我们这样做或许真的是令她不安,不过为了她的身体也只能如此。


 

年卅下午是我和哥哥最精神抖擞的时刻,因为此时父亲会将早已买好的鞭炮烟花之类分成两份(姐姐是不要玩鞭炮烟花之类的),我们各取其一,之后会很仔细地从中选出一些我们认为不喜欢玩的鞭炮烟花,跑到大院里和其他的小朋友交换。这种发生在孩子之间讨价还价的物物交换大概是过年的另种乐趣吧。

 

吃团年饭是年卅的大事。年饭开始前,会有很繁琐的程序。


 

先是由父亲在门前当天点香敬酒,拜过天地后,就将香插在门前的神位前,一家大小再拜门神,之后才能入屋拜祖先灵位。

 

父母忙一下午做好的菜,此时都会供在祖先像前,小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毕恭毕敬地在祖先灵位前将贡着的酒茶洒在地上,然后捻香注目鞠躬行礼。

 

仪式结束后,父亲会将一支点燃了的香烟交给我或哥哥说:「你们去点鞭炮吧。」我和哥哥一听到这句话,立即如出笼鸟般飞向屋外,先将准备好的鞭炮挂在长长的竹竿上,并且按照惯例用粤语大声喊三声「点炮仗啦」,这算是向左邻右舍打招呼。招呼过后,也就2、3秒的时间,长长的爆竹就真霹雳啪喇地炸了起来。


 

记得有一年的年三十晚上,轮到我去点鞭炮,跑到门口,找了很久也找不到父亲交给我的香烟,哥哥「点炮仗啦」的提示喊过三遍,我急得上蹿下跳的,仍未找到点鞭炮的火种。父亲在屋子里半天听不到鞭炮响,就问:「你怎么搞的?」听见父亲的催促,我心一急,看隔壁吴姓家的门神前点着三根香,想都不想拔起来就用,鞭炮点完了,我把拔别人家香火的事儿给忘了,顺手就把香带进家来。父亲见我手拿三根香从门外进来,很是惊奇地问:「噫,刚才不是给你个香烟的,怎麽现在变三根香啦?哪儿来的?」

 

「香烟找不到了,这是拔隔壁的!」

 

「你...... 快给我插回去!」父亲脸色大变,催我快把香插回原处。之后还惊魂未定地问:「有人看见么?」

 

「放心,没有!」我很不屑地说。

 

父亲见我这态度,就压低声音说:「你把别人拜门神的香火给拔了,他们明年要有什么事发生都赖你怎么办呢?」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父亲看我笑得这样的坦诚,也忍不住微笑着,轻言细语地把我的恶作剧告诉妈妈知道。

 

当全家人都为我此时的荒唐忍俊不住时,我却「哇」地大叫起来,那刻我忽然感到大腿有种钻心的灼疼,低头一看,原来父亲给我点鞭炮的香烟被我搁裤袋里,这个烟头经过一段时间的燃烧洞穿裤袋从大腿一直滚落到我的脚背上。

 

至今我脚背上仍有一个淡淡的、被香烟灼伤的疤痕,这个疤痕和我儿时过年的好多故事一起深深地烙在记忆里。



关于过年的记忆其实还应有很多很多。比如初一一早起来的拜年和「兜利是」(拿红包)、初二的开年互拜、初七的「人日」庆贺、新十五的元宵汤丸,不同的日子有不同仪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的仪式愈来愈简陋,到了政府颁布春节不能燃放爆竹烟花的那年,我们家的团年饭也就不再是那般讲究。

 

再之后,我因工作的原因,有好几个年都是离开父母在外地过的。那时候公司里多是未婚的孩子,喝酒、唱歌、蹦DISCO逐渐取代了传统的办年货逛花街。「年」的概念在我的头脑里越来越淡。


 

出国前那年,大概是年前的十六、七左右吧,母亲早早就到家里来找我,那天早上我还赖在床上,她很安然地坐在我的床边,朦胧中我似是感到有谁在注视我,睁开眼,一下子碰着母亲凝注的目光,心倏地惊:「咦,你来了?怎么啦?」

 

母亲见我倏然着惊的样子,淡定地边笑边为我掖着被子说:「没什麽,我是来和你商量日子的,你有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的团年饭,再不回家吃,我们一家人,恐怕是要等下辈子才能凑起来啦。」母亲话到这里就停下来,她用那双饱受疲困折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那刻我觉得很内疚。

 

这些年自己总是以忙作理由,长年累月抛身在外,与家人聚会的时间愈来愈少,极少顾及父母的感受。如今满头白发的母亲就坐在床前,她只希望我在过年的时候能回去和父母兄姐一起吃个团年饭,这样的要求于我来说实不为过。


到了年卅的上午,公司里单身的孩子嚷着说要到花市去,想起应承好母亲晚上回家吃团年饭,心想不如也到花市去买束花带回家吧,这样就答应了他们。到了下午,秘书不停地进出我的办公室,这种信号无非是刻意地提醒我,该是结束手上工作的时候了。

 

离公司最近的花市在荔湾区的荔湾路。那几个17、8岁的孩子从龙津路一转入花市,就左钻右转地寻起桃花来。到有了目标之后,几个人围着花农前赴后继轮番杀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到价钱真跌到可以接受的期待时,就扔下数百元的人民币,二话不说扛起一株硕大的桃花树开步就走,那种开心,无非是图明年能行个好的桃花运。


 

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几个年轻的孩子都如愿地买到了心仪的桃花,看着他们喜气洋洋的样子,脑海里忽然想起儿时「行花街」父亲教我背过的一首竹枝词来:「四时不断卖花声,十月绯桃照眼明。漫说扬州风景好,春光争及五羊城。」

 

想到「漫说扬州风景好,春光争及五羊城」,童年趿着拖鞋手拉着父亲逛花市的悠闲片断恍若幻灯片般一幅幅在眼前浮现。后来父亲已步入垂暮之年,花街是怎么也逛不动的。再热闹,都是别人的事儿。真的是桃花依旧,景是人非,童年那些真切的回忆渐离渐远。


 

讲起花,父亲也算是个懂花爱花的人。儿时老屋种有10多个品种的兰花,现在学校里很多懂花的老人,聊起30多年前我们家的兰圃总会慨叹几声。也因着这个缘故,那天我在漫无目的中也就顺手挑了几枝墨兰,数朵牡丹,配以淡淡的芍药,于优雅中见清淡,写意飘逸,这是送给父亲的礼物。

 

那个夜晚是我这些年过得最认真的一个年了吧?之后就是出国。出了国,情感夹在圣诞与春节中间,年不是年,无动于衷。


 

屈指数来,如今离开家乡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这些年思乡的梦不少,梦景总是从儿时过年开始,到年卅团年饭那串爆竹炸响而被惊醒,之后一个人看着窗外春夜里孤冷的月色,念的是年事已高但健康每况愈下的父母,内心很感伤。

 

一个人,当父母步入高龄的时候,内心就会懂得惊慌,懂得抓着记忆里的零星片断去复习珍惜。其实即使是这样,我何尝不清楚,总有一天,人生中许多的情缘终会断离,记忆里许多的往事也会丢失。但无论怎样,有一样东西永远永远却始终存在着的,这就是我们经常念叨着的那两个字: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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