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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男人,但我的阴道一直在诉说

2017-04-18 北京同志中心

本文来自VICE中国 www.vice.cn


我户口本上的名字叫高垒。虽然我的内心至少有一大半是个自认为很可爱的小公举,但我与生俱来就被称为男人。据说,身为男人就该有志气。在这一点上,中学时的我的确曾是个志存高远的纯爷们儿,那时我经常幻想长大后,科技大发展,我能亲自怀孕,替喜欢的女孩生孩子,而且那些女孩是别人的老婆也无妨。现在,我对亲自怀孕的理想早已不大当真,没啥志向的我显然不配做个爷们儿,但在各种证件上我依然性别男,不拉屎也得占着茅坑。

这五年来,我和一部女权话剧《阴道之道》发生了很多故事。我是个女权主义者,我不守妇道的 “阴道” 一直都在公开地、大声地诉说。

2012年11月,我通过一个读书会认识了很多常住北京的女权小伙伴。她们当中的不少人组成了 BCome 小组(直译就是 “B来了”),正在筹备一场本土版的 “阴道独白”(不知道《阴道独白》是什么的请点 )——《阴道之道》。之所以用这个剧名,是因为道字,兼具道理、道路、道出等含义;而 “之道” 也是 “知道” 的谐音。

《自慰课堂》小节剧照

2013年1月19日,BCome 小组的《阴道之道》在北京同志中心首次公演。尽管 “剧场” 很简陋,有些演员在临演出前还在背词,但是,BCome 的《阴道之道》从台词到所有演员的临场发挥,都令我赞叹不已。尤其是其中涉及的很多内容,比如对 “初夜神话” 的颠覆,比如 “叫床相声”、“自慰课堂” 等女性情欲的自主表达,比如对通过熟人强奸 “施暴者” 与 “受害者” 各自的独白,将性侵背后的男性霸权伪逻辑淋漓尽致地公之于众……我觉得这些内容,其实早就应该说出来了,但这样的声音从未进入主流话语,长期不被听到、看到。而事实上,太多太多的女人和 “阴道”,早就有很多话要说。

《叫床相声》小节剧照

作为生理男性,我对此也深有共鸣。我总觉得,这个社会的每一个人,平时亲身经历或者耳闻目睹的性别不平等,尤其是对女性的种种限制乃至暴力,都绝不会少,只要不装外宾就不会否认这些 “屋子里的大象”,就无法不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女权主义者。

此后不久,我加入 BCome 小组,这几年来,我参演过多次《阴道之道》。不少次,都有人问我:“你一个男人,为什么支持女权?”一开始我和他们讲我的很多亲身经历,比如我想当女孩、爱穿女装、经历过家暴等等,之后,我越来越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进行解释。现在有人问我上述问题,我往往会反问他们:“难道没因为空气污染得过大病的人,就不该支持环保?没进过监狱的人,就不该反对酷刑?”

《性侵害》小节剧照

2013年4月中旬,距离我正式加入 BCome 还有几个月,当时她们即将在 “杂家” 演出,我打算担任灯光志愿者。在一个工作日的下班后,我在杂家旁观了三遍《阴道之道》的排练。虽然我在第一遍排练后,就记下了那一幕的什么时候开灯或者关灯,但是在随后的排练中,有些细节仍有调整,BCome 的不少小伙伴都自嘲说:我们个个都有完美强迫症。

就这样,大家从傍晚六点半一直排练到十二点多,每个人晚饭都只是草草地吃两口,但 BCome 的小伙伴个个兴致勃勃。而我这个为数极少的生理男性,年龄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大,体能在这些人当中至少也名列前茅,但是从晚上九点多开始,我就不停地用手机看时间,后来手机没电了,我就每隔三五分钟都会看一眼手表,内心暗自焦虑。这是因为我和父母一起住,我的很多情况都没对父母出柜。我担心回家太晚会带来各种麻烦,虽然我多年来,编造各种瞎话、各种借口,都已成为老手。

最终,2013年4月底的杂家演出,我没能如约去做灯光志愿者,因为有其他事。幸好我的失约没耽误演出,BCome 迅速应急处理,找到其他更靠谱的志愿者。但对于我对回家太晚的各种顾虑,BCome 的小伙伴知道后纷纷劝我自己搬出来住。于是,我开始和父母软磨硬泡,第二年春节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和父母 “分居”。从此,从在家裸体到穿女装上街,我都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2013年10月,BCome 小组招新,我正式加入。所有新成员中,数我对《阴道之道》最熟悉,不但看过好几遍表演,而且对更多剧目原创更新的进展也都一清二楚。我所承担的角色,是 “月经” 一幕的跨性别者,这个角色和我本人,也有一定程度的相似。然而当第一次试演时,我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不但经常结巴、忘词,而且身体很僵硬。

而反观很多女生,有的人刚接触到这些台词还不到一周,就能演出自己的特色,尤其是,所有的新演员都不是表演专业的,谁的 “起跑线” 也不比我更靠前。在这样一个没有刻意设置 “玻璃屋顶” 的表演技能场域,男性果然不具备天然的竞争优势。

接下来的一周,我趁父母不在家时,或者一个人在厕所里插上门,对着镜子练台词,反复揣摩、调整。我的身体动作太僵硬,那就索性几乎不要肢体语言,尽可能简化。接下来的排练中,大家说我进步特别快,终于开始进入了角色。那一刻,我差点当场哭出来。

我在剧中《月经》小节的剧照

在练习的同时,我也在做最坏打算,万一我实在不能胜任,那就换人。我知道很多虐恋群,里面几乎清一色的生理男。我在群里发 BCome 招新的消息,欢迎长居北京的朋友尝试演出《阴道之道》,因为其中两个角色只能由生理男性来演。好几个平时看上去很强势的北京男生,刚开始都说想登台演戏,但到了 BCome 活动的周末,他们谁也不来,“阴道”、“女权” 等字眼令他们望而却步。

从2013年12月初,我第一次作为《阴道之道》的演员公开登台,至今已是过了四年多,BCome 小组的也经历了将近五年。这几年里,从 “杂家” 这样的小剧场,到有 “国际范儿” 的文化中心,从在离我家不远的酒吧夜店表演某些目次,到和众多小伙伴一起乘坐飞机或高铁,远赴千里之外的西安或昆明演出,我都亲身经历过。

《月经》小节剧照

其中最难忘的一次演出,是最近(2017年3月28日)在世贸天阶某 “高大上” 商业剧场的演出,数百名观众已经入场,主办方突然 “驾到”,要我们签协议。这种情况下,我作为演出经验较多的 BCome 成员过去签字,明知道条款对我们非常不利,也毫无办法。但从长远看,这些奇葩经历,也算是无形的财富。

当天的观众席

几乎每一次,我在演出前,都会充满焦虑。从舞台的灯光音乐设备,到和其他小伙伴的配合,各种纰漏、各种临阵磨枪的应急补救,都在所难免。此外,演出前往往时间特别紧,而演员化妆(否则就会在灯光下,面色一片惨白,形同僵尸)是最占用时间的必要工序。尤其是我,至今没学会给自己化妆,而且我多年来一直是有口皆碑的 “海淀区三大猥琐男” 之一,给相貌极度磕碜的猥琐男化妆,无论谁来都要大费周折。

不过,当演出开始,我亲身上台时,反而不怎么紧张了,因为灯光照在我脸上,观众看我很清楚,但我看不清台下的任何人,面前黑糊糊的一大片。有几次,即使我或者我的搭档临时忘词,只要把这一段绕过去,就不会露出破绽,观众反响也都不错。

除了演出,我也做过其他的女权倡导,涉及了反逼婚、反家暴等方面。我还曾经上过性学家方刚的课堂,在高校课堂发声,讲述我和《阴道之道》的很多故事。我所说的内容被整理成文字版,收入方刚、朱雪琴主编的《男人的声音》(“白丝带丛书”之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BCome 小组的商业剧场演出无法避免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的尺度把控和自我审查(今年3月的那次,我们为通过审查,把《阴道之道》的剧名改成了《她说》)。但无论如何,每一次和主流对话的发声平台,都是难得的倡导机会,值得尝试。

演员谢幕

虽然参演了这么多年《阴道之道》,我的 “阴道” 依然有很多话要说。只要这个社会还有那么多的性别暴力(如性侵害),还有那么多专用用来羞辱女性、充满男女双重标准的 “荡妇” 标签(如 “绿茶婊”),还有陈腐的处女情结,还有对性教育重重阻挠……我就必须向社会传播女权之声、“阴道” 之声。即使有一天我不再是《阴道之道》的一线演员,我也会通过其他途径,为 “阴道” 发声。这和我身为生理男性无关,而是和我生而为人的同理心、对自由与平等的向往,紧密相关。

我(中间)与剧团伙伴在后台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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