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丈夫告诉我他是个女人

2016-09-29 北京同志中心

我永远不会忘记2014年11月的那天。和往常每个晚上一样，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一起生活了五年的丈夫对我说出了那七个恐怖的字眼：“我需要和你谈谈。” 我知道他要谈的是什么，因为四年前我们进行过一样的对话。像是要定期打扫长年累月积攒灰尘的地毯一样，我知道这样的对话还会再次出现，而拒接面对并非长久之计。丈夫要和我谈的是一种认同危机，确切地说是一种“性别认同危机”。我从心理治疗师那儿得知，这种从根源上无法融入自身并因此遭受持续不断的痛苦感可以总结为“性别焦虑”。知道真相那一刻我的世界似乎静止了。

几年前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时的我们还很年轻且刚刚坠入爱河。我们结婚才满一年，一起搬到650英里外的地方安家。这个问题就被抛之脑后了。我不想面对也没能力处理它。
但现在它又来了，我知道这次必须要着手解决了。无数个问题摆在眼前：这个诊断意味着什么？我要准备接受一个性别在男女之间流动的丈夫吗？可以完全转变为一个性别吗？（虽然连概念都还搞不清）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吗？我们十四个月大的儿子怎么办？还有，是因为我没有能力让这个我爱的人以男性身份生活吗？——我一遍又一遍问丈夫和自己。如果这个问题第一次涌现的时候立即做手术就好了，那时候的自己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因为我痛恨刚搬去的新环境，因为自己全职工作也可以实现经济独立，因为那时没有孩子也没有房子，分手会是个非常容易的决定。但现在不一样了，离开将意味着失去我们共同建立起的一切：房子和孩子；并且我现在是个家庭主妇，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这个家就是我的所有。如果离婚，就意味要搬回老家和父母住在一起。五年过后的今天，生活已经如此不同。离开也意味着我将失去最好的朋友、情感支撑和终生伴侣。

因此我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了解有关trans的知识，试图在绝望中找出一对成功走出此困境的伴侣。虽然有很多失败的例子，但也有一些成功了，我清楚地记得。
我还曾想过，要么我们就不要做完完全全的手术好了（因为如果一个人变了，另一个人也会因此不同，所以这将是我们共同的“手术”），变装就足以了。那个时候我希望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将是我们的秘密。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个愚蠢的主意。即便着装愈加女性化，丈夫仍旧在两种性别之间徘徊不定。一开始我还觉得这样比做完整的性别重塑手术要好得多，但终究（我现在彻底明白了），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糕。更别提我丈夫有多讨厌这样了。最终，答案也十分明确了：丈夫要完完全全成为女人。我的童话故事结束了，我的白马王子消失了。我难过，因为原本计划中的人生将彻底改写；脑海中那个完美的美国家庭——爸爸妈妈、两个孩子和一只狗狗的愿望将永远不会实现。

我需要明确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离开还是留下？或是继续生活在一起但要像朋友那样相处？作为trans，可能面临的情侣间最艰难的分手原因之一恐怕就是，想在一起却不能。并不是因为憎恨彼此，恰恰相反，是因为还相爱。毫无疑问，我深爱着我丈夫，不想过没有这个人的生活，不想找另一个人替代他。留给我的唯一选择只有留下。但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真的会幸福吗？我对自己的身体和性别认同都感到舒适自在，但其他人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我们这个家庭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可能会不得不面对一些质疑，比如对我的性向而言。某些情况下可能不太适合向别人解释，也只能任由他人揣测我们的生活。尽管我仍然认为自己是个直女，但从现在开始将不得不被看作拉拉。但也正因如此，我要更加自信、更加明白自己是谁，而不是斤斤计较这个社会强制贴给我们的标签。因为我意识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着那个人。去年是面对问题和挑战以及作出重大决定的一年。我们在生活着的这个当下煎熬着，精疲力尽。和我相知相爱的那个丈夫慢慢消失不见：体毛变短，头发变长；指甲更光泽，面容和发型更精致；男装逐渐被女装替代。

在长久的停滞不前之后，我终于准备好迈出下一步。在我的爱人“重生”的那刻，我也“重生”了。作为两个女人在一起生活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人生的重大转折，以手术后的身份重新回归也意味着我们将要对家人和朋友出柜。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打算要第二个孩子。
夏天的时候，这两项计划同时开始了。我们很容易就决定要第二个孩子了，因为觉得这样家庭才更完整些。也因为一旦丈夫的激素替代疗法开始进行，就无法再孕育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了。所以在这之前，我们要储存足够的精子以用于随后的试管婴儿。过程很麻烦，但我丝毫没有犹豫：因为我需要这个孩子来支撑我选择留下。可Emily（爱人作为女性之后改的名字）担心我随后会带着这个新宝宝和我们的儿子一起离开，但最终我们答应彼此会共同养育两个孩子。十一月的时候我如愿怀孕了。与此相比，出柜却是不可避免的麻烦。最难攻克的是我爸，一个60几岁的白人直男。我料到了他会无法理解，也不清楚他到底能不能接受。但我想一定是最坏的结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反应竟然比预想中好很多。虽然他仍然不能理解（大概现在也是如此），但他表现出了尊重：他会用正确的名字和人称代词称呼Emily，对她的态度也如往常一般。到了十二月底，所有熟识的人都知道了。我们也做好了新年新气象的准备，在跨年的午夜时分，我们在Facebook上发布了声明，其中说明了Emily的详细情况，我们艾特了彼此，以便于更多的人了解。我们很焦虑，因为可能会失去朋友，但真正理解的人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我们身边。即便预想中会有许多负面回应，但选择支持的家人朋友似乎更多。他们发来这样的消息：“大大的支持”“你们太棒啦，祝好运哦”“接下来的人生更精彩”。真是令人感动。随后Emily就开始了激素替代疗法，那时我也已经怀孕12周零两天了。

春天的时候，作为丈夫的那个人已经彻底不见，我的爱人是个完完整整的女人了。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放飞了自我。再也不需要活在谎言中，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了。
而对我来说就像经历了一回过山车，几乎把包括“愤怒”“逃避”“难过”“恐惧”“孤独”“幸福”“快乐”“兴奋”等等所有的情绪都感受了一遍。而亲朋好友也曾担心我是不是为了Emily而无视了自己真正的感受。
但说实话，我现在看得十分通透。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她做女人更幸福，我们的家庭也随之更幸福。
在她和我出柜两年后的今天，生活已经完全不同以往。不同于我在婚礼上对于未来的畅想，也不同于我知道真相那一刻对于她内心煎熬的想象。但这些不同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们对彼此的爱没有任何不同；我们从彼此身上汲取的养分和共同构筑的美好人生并没有任何不同。和这个我深爱的人共同经历五年婚姻生活后，我终于成为了trans家族的一员，我们有个了不起的儿子和等待降临的女儿。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翻译：一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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