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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TA们的世界 ——1.23跨性别主题沙龙侧记

2015-01-24 高垒 北京同志中心

作者:高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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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BeijingLGBT”的微信平台,1月23日傍晚,我参与了北京同志中心的跨性别主题沙龙。通过沙龙,我与通过手术、激素等改变性别的人进行深度交流,交流中虽然欢声笑语不断,但我时刻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或许有必要先说说我自己。本人也算是跨性别者,我喜欢穿女装也喜欢练肌肉,常幻想来生“改行”做女人,但这辈子不打算手术变性,只想把各种性别符号当做肆意混搭、肆意颠覆的玩具。曾几何时,(自以为)熟悉酷儿理论的我曾以为,通过既有风险又很痛苦的手术改变性别毫无必要甚至很不明智,不如像我一样做个性别酷儿。然而,但对于那些渴望改变原生性别的人来说,TA们的世界,远非这样简单。


事实一:原生性别令TA们痛苦得生不如死,变性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跨性别(Transgender)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包含多种类型的人群。而其中的一类人,TA们的人生就像是上天的恶作剧:TA本应是个雄壮刚健的男人,但灵魂却被注入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TA天生就应该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却生就了一副男人的面孔、躯干和性器官……

换言之,这类人的“灵魂”与“肉体”,性别完全不对应,而这种“错位”令TA们从小就痛苦难言,甚至极度厌恶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身上的原生性别特征。

一位内心完全是女人的“原生男性”说:他讨厌下体的那个部位,尤其厌恶勃起,甚至不愿看到自己男性化十足的面孔——这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内心痛苦,直到TA做了切除手术,才如释重负。

此外,TA曾经很肥胖,服用雌激素更令肥胖加剧,而TA渴望自己成为身材好一些的女人。为此,TA拼命减肥,足足让自己瘦了60斤,减肥用的是最残酷的方式:节食。TA说在那段日子里,身体虚弱得随时可能倒下,但TA以“宁死不屈”的毅力强迫自己每天吃的饭,热量都不得高于某个卡路里数字,就这样将自己体内的脂肪和肌肉一点点消耗掉,瘦了下来。TA说,在姐妹社群(这里的“姐妹”即男跨女)中,像TA这样冒着生命危险节食减肥的,大有人在。

TA还提到了自己的这样一些往事: 其一,在TA做手术前,曾有整整十多年拒绝照镜子,那些日子里最痛苦的时候就是理发之时,理发店的镜子就在面前,只要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自己那副“生来便有些错误性别”的脸和身体。

无论姐妹还是兄弟(女跨男),TA们为改变性别特征,普遍使用性激素(荷尔蒙),而性激素是处方药(Rx,即必须凭医师处方才能购买到的药物)。至于TA们获取激素的途径,在强烈的渴求之下,TA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一般人认为的不可能变为可能。没有医学背景的人自行服用性激素,由于个体差异因素,其后果是不可知的。有的人在服用激素后变得脾气暴躁、性欲亢奋或者长出满脸青春痘,甚至造成血栓或心脏病。但TA们大都长期使用激素,甚至采用比口服更危险的注射。

当我谈到自认为重于一切的“身体健康”时,在座的两位跨性别者(一个“男跨女”,和一个“女跨男”)都对我说:拖着这个与生俱来便性别错位的身体过日子,只要保持那种状态一天,就会带来一天的内心痛苦;这样的生命时光,无异于一场难以名状的酷刑,持续得越久,便越惨痛——那么,所谓的健康以及长寿等等,又有何意义?反过来讲,只要能解除内心的痛苦,即使少活些年也值得;即使手术可能失败也愿意去冒险,做好了便是解脱,如果做失败了,最坏的后果也不过一死,死亡总胜于在痛苦中无止境地煎熬。(大意如此。)

很多从小被标准化唯物主义教育“洗脑”的国人,往往会有意无意地认定,只有身体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而内心的痛苦本身不是啥大事,只要身体没毛病就可以。也正是由于这种理念,诸多心理问题一再被忽视,以至于“大多数自杀者均为生理上的健康人”这一事实,几乎被视而不见。而一些跨性别者的生命体验,如果想想上述的道理,便完全可以理解,甚至能为你我带来很多举一反三的思考。

此外,“主流社会”的种种认知乃至一些所谓的“常识”,也受到亲身使用激素多年的跨性别者的强烈质疑。例如,“激素严重损害肝肾等脏器”、“泰国‘人妖’大都活不过40岁”等,都遭到了一位“资深”跨性别者的反驳。TA说自己专门考察过“人妖活不过40岁”这一传言的由来,最后发现,该说法经不起事实检验。TA还说:服用激素对身体的伤害程度,低于长期酗酒。


事实二:去病理化,对LGB而言越彻底越好,但对T来说却未必那么乐观。


我们常放在一起说的“LGBT”,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包含着两大类截然不同的人群。LGB(女同、男同和双性恋)是一类,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对原生的性别和身体并无内在的痛苦、排斥,其诸多问题都源于外部环境,只要落实去病理化,让反歧视理念植根于全社会,基于性取向的很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而T(Transgender,跨性别者)则是另外一类,TA们同样遭受外部歧视,甚至受歧视的程度更甚于LGB等群体——但外部因素并非首要问题,而真正难以解决的问题是自身的内在冲突,就很多与性别认同相关的问题“自己和自己打架”。

顺便一提,由于跨性别者对自己的性别认同,多与原生性别刚好相反,因此同性恋或者异性恋的二分模式,在TA们身上完全不适用。比如一个原生性别为女,但渴望变成胡子男的朋友,日常打扮得很“爷们儿”,并且喜欢女生(TA自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希望成为某个女生的男友或者老公),如果你说TA是个lesbian或者是个T(女同圈内的T,即Tomboy,打扮得中性或者偏于男性,并不意味着对原生性别不接受),可能会引起TA极大的反感。TA们往往并不认为自己和同性恋者、双性恋者等是一路人,现实中也是各有各的圈子,彼此之间很少有交集。

言归正传。病理化的语汇,与对跨性别者可以进行病理诊断的现状,对于TA们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如“易性癖”等原先的“专业语汇”,令TA们备感受辱,一个“癖”字,仿佛TA们身上带着“恶癖”、“恶习”,带着一身后天养成的臭毛病。这是TA们所不能接受的。相比一下,“性别认同障碍”的说法会让TA们感觉好一些,至少不再有侮辱的意义。另一个更为晚近的说法叫“性别焦虑”,这个词更容易被TA们所接受。但各种病理化的表述,都会在不同程度上为TA们内心的痛苦雪上加霜——除非已经手术成功,能够以另一种性别开始新的生活。

但另一方面,病理化诊断,也为TA们为寻求激素和各种“手术治疗”(不一定是狭义的、一步到位的变性手术,也可能只是切除一些具有性别符号象征的部位)等,提供了一条狭窄泥泞的荆棘路。据一位跨性别嘉宾说,TA的一位有着同样问题的朋友,做手术变性后,居然可以走医保报销(一般情况下,变性手术的巨额费用,这国的医保不予报销!),由此省下了不少钱。此外,一些跨性别者由于长期饱受内在和外在的压抑,也会出现种种心理问题甚至心理障碍。这些客观现实不容回避,更非简单的“去病理化”即可解决的。

事实三:现有的知识体系,面对TA们的问题往往充满无力。


现有的知识体系,可以最粗略地划分为两大类,即科技与人文。

就科技而言,变性手术依然存在种种无法完美之处,从“兄弟手术”(女跨男手术)的人造阴茎的种种局限性,到“姐妹手术”(男跨女手术)摘除睾丸时局部麻醉效果不佳……凡此种种,都是TA们虽然即使知道得再详尽,也无法作出替代性选择方案的。而手术即使再成功,接下来也要长期口服或者注射性激素,而对激素的风险和副作用,也只能承受,没有更好的办法。

关于激素,此前一位SOGI领域的专家曾对我谈到过其中的诸多风险——SOGI即SexualOrientation & Gender Identity/ Issues。这位专家大概没有长期亲身使用过激素之类。而这一次,至少两位长期服用激素者,既承认激素的种种难以预知的副作用,(在我看来)又似乎对激素的风险评估有所缩小。

——对上述二者之间的若干出入,我无法判断。我怀疑,也许长期服用激素者会有意无意地缩小对其风险的预估,从而为自己的“冒险”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化”。但我的怀疑,又有何根据?尤其是,我身为一个所谓的健康人(我对服用药物非常慎重),以及一个读过很多书的人,会不会是某种有意无意的精英感,让我更倾向于凭借纯属无稽、更超越我知识范围与身体经验的事物,“靠直觉”妄下判断,甚至由此产生“我啥都明白”的满足感并陶然于其中?这是我应当警惕的。况且,我没有任何医药学背景。

知识领域除了科技,还包括人文。就人文的部分而言,我和TA们主要探讨了“心理咨询能做什么”和“我自己能做什么(比如政策倡导之类)”两个方面。谈到心理咨询,两位跨性别人士都说咨询师帮不了TA们什么,一些跨性别者在迫于种种内在纠结,读书自学心理学,甚至足以把不少心理咨询师问得难以应对。“包括心理咨询师在内的外人,毕竟没有我们的种种经历,很难理解我们。”(行文至此,我想到不久前曾参加一次LGBT学术会议,有心理学者说“让跨性别者学会更好的情绪管理”之类,当即便有参会的跨性别人士提出:在很多情况下,侈谈情绪管理之类,对于TA们是没有意义的,TA们的问题绝非情绪管理所能解决。)

那些无法接受自身原生性别的跨性别者,手术变性是TA们唯一可以缓解人生苦难的途径,但TA们当中的每一个个体,都不尽相同,甚至千差万别。尤其是当TA们十几岁上中学时,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内心的痛苦往往也呈现井喷,越发难以继续忍受;而青春期的TA们无法接受到这方面的性教育,很多人自认为全世界没有任何人能理解自己这个“怪胎”。TA们中得很多人所经历的,包括大剂量的激素注射,包括面对校园欺凌更为无助,包括较低的自尊水平和较高的药物滥用率乃至自杀率……即使TA们一路坎坷熬到成年,毕业后更面临着弥漫于各个角落的就业歧视——国内至今没有《反歧视法》,这是一个极大的缺陷。此外,即使TA事业有成、经济收入足以完成梦寐以求的变性手术,之后与父母的关系,也面临着极大的挑战,甚至可能与父母闹翻,彼此形同陌路——“顽固不化”的老父老母其实也是可怜人,由此也将面临着老无所依。

我问道:跨性别者能否自己成立些自助公益小组?得到的答案是:非常难。因为跨性别者只要做完变性手术,没有大问题,之后就会永久脱离这个圈子,以新的性别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这无可厚非。

我又问道:跨性别者的父母,个体差异也很大,总有些能接受子女这种状况的父母吧?能否促成这部分父母,仿照“同性恋亲友会”的模式,也成立个“跨性别者亲友会”?得到的答案是:太难了……

“我,以及我们很多并不想手术变性的人,究竟能为跨性别群体做些什么?政策倡导?社区服务?还是……?”——针对我这个问题,面前那位人过中年的TA告诉我:你必须承认,你无法完全了解TA们的世界;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熟人,你所能做的,是多陪伴TA一会儿——但你并非TA的救世主,谁也没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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