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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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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剧照 图源网络


年过半百,我重新感知原生家庭之痛

文/温手释冰


1、


今年初夏的某一天,是我的老父亲虚岁84生日。


我是家中长女,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妹妹,父母髦耋之年还身体硬朗,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通知父母和两个妹妹,到时候我请大家去新开的美食广场吃自助餐。那家自助餐的环境不错,食材档次比较高,各种新鲜美味琳琅满目,在小城很有名气。父母亲平时生活过得很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父亲先是百般推脱,说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后来经不住我和妹妹的热情劝告,总算是同意了。


到了广场,父亲认为自助餐一个人八九十块钱的餐费太贵了,自顾自走进了一个做家常菜的小店。虽然都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风格,初衷是为了省钱,但是我们都打着哈哈没反对,都说今天听寿星的。


父亲就着并不丰盛的小菜,喝着他自己在家用10块钱一斤的散酒泡制的药酒。因为父亲坚定地认为现如今的蛋糕面包之类的烘焙产品里面,都添加了无数对人体有害的各种添加剂,所以我们也没有买生日蛋糕,少了一点仪式感。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母亲和大妹起身去上卫生间,留下父亲和我以及小妹坐在餐桌旁。


《都挺好》剧照 图源网络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就话多,还是长期心里对我生气,父亲突然说:“那年借你二舅的钱,说好了我借的我去还,你们为什么非要自己去还,还给利息,要不是有利可图,后来你二舅就不会再借钱给你们,你们就不会去搞什么扩张,就不会亏本,现在就不会背这么多债。”


父亲说的是二十六年前,我和先生国企下岗以后,自己开店做餐饮酒店没本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父亲帮我们出面找二舅借的钱。后来生意比预期的好,赚了钱,我们认为应该感谢亲戚朋友当时愿意借钱帮助我们,还钱的时候都坚持给了利息。父亲说他跟二舅说好的,不用利息,我们去还钱的时候,还是给了利息,二舅也收下了。


后来我们扩张店面的时候,再找二舅借钱,二舅也爽快的借给了我们。一场不期而至的新冠肺炎疫情,加上开分店时候与股东的纠纷,使我们欠下了不少的债务。所幸在我们的坚持和用心经营下,手里剩下的两家店生意状况日趋向好,赚的钱也能够慢慢地还债,我们对生活和生意也重新有了信心。


父亲的话让我深感愧疚,觉得自己无能,让父亲这么大年纪还在为我担心。我强撑着笑脸,故作轻松地跟父亲开玩笑:“过去二十多年的事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觉得还好吧,跟那些因为欠债又没有办法还,失踪或者跳楼的人来说,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父亲听了我的话,暴怒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我说:“你要是还是这个态度,以后的亏够你吃的!”然后,气冲冲健步走出了餐厅,留下我和小妹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小妹淡定地对我说:“爸爸不应该这样说。”她是一个有着二十多年病史的精神病患者,近年病情基本上稳定。


《都挺好》剧照 图源网络


我让大妹把父亲母亲和小妹都带回家去了,一个人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父亲的话,就象一只无情的手,就在我以为我所有的劫难都已经渡过的时候,“豁”的一下,撕开了我心里的伤疤,让我不能自己地,想起种种关于在父亲的操纵之下,我和两个妹妹有着无限遗憾的人生。而这其中,我也许算是最为幸运的一个。


2、


15岁那年,我以全年级第13名的成绩,考上了镇上的高中,学校就在我家大门口的那条路上。那一年,全镇只录取150名高一学生,我们学校只考上了30个。父亲在临近开学的前几天找我谈话:“你是家里的老大,要早一点出来帮父母养家糊口”,意思是今年县里办起了技工学校,三年毕业,出来就可以分配工作。 


父亲工作的单位是港务局,小镇上唯一一家部属央企,工资高,福利好,在小镇是令人羡艳的单位。母亲在一家县办的染织厂上班,这样的家庭条件在小镇算得上是上中等的了,怎么会供不起三个孩子上学。父亲口头交给我的“养家糊口”的重任压垮了我上大学的梦想,我选择了上技校。


我并不知道技校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在初中做英语老师的亲婶婶,在知道我放弃上高中的时候,三次到我家里劝父母说:“你们家老大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不上高中可惜了。”婶婶的话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在高中开学半个月以后,母亲帮我打理了行李,父亲送我到技校报到,被分配到钳工班。


又过了半个月以后,班上有两个同学坚决从技校退学,要家里父母想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上高中,我才知道,来上技校的,都是没有考上高中的学生。这让我陷入了无尽的悲观与自卑之中,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傲娇荡然无存,从此我的整个青春都是懵懵懂懂,不知道人生的目标在哪里。


《都挺好》剧照 图源网络


与此同时,我也确实是如父亲所愿,担当起了我的家庭重任。第二年大妹妹考上了高中,小妹妹上了初中,母亲在工厂里的工作出色,当上了技术科的科长,工作非常繁忙。我从技校回家的每一个周末和寒暑假,就象一个家庭主妇一样,洗一家人的衣服,做一家人的饭,被邻居羡慕地称赞为“女儿牌洗衣机”。


一个盛夏的中午,父亲说买了一板车木材,需要拖回家,让我跟他一起去。木材装了满满一板车,回家的路上,我在前面拖,父亲在后面推。有一段长长的陡坡,需要前面的人用极大的力气摁住两边的车把,身体往后用力控制车速,而后面推着的人需要用力压住车尾,以增加车尾的压力,帮助控制车速。


我以为父亲这时会跟我换一个位置,由他来掌舵冲下这个看上去很恐怖的陡坡。然而,父亲没有,他可能是拿我当儿子一样在培养。板车冲下那个陡坡只需要一两分钟,可是那种父亲在我身边,我却濒临绝境的恐怖却伴随了一生,这个世界对于我的所有的安全感从那一刻起,消失殆尽。


三年后,我技校毕业被分配到县棉纺厂,而跟我同龄的二堂姐没有考上高中,在我上技校的那一年,被招工进了棉纺厂,这就相当于说,三年技校白读。父亲说到哪个单位上班都一样是人情世故难做人,一向虚荣心强的母亲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在家里吵着闹着,一定要父亲找单位领导,让我进港务局。那时候,职工子女从学校毕业是可以直接分配到父母单位的,只是父亲当时可能想的是,把机会留给两个妹妹,最后终究是拗不过母亲的吵闹,开始为我进港务局操心。


《都挺好》剧照 图源网络


到港务局上班以后,我继续着懵懵懂懂的状态,下班之余,仍然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操持着所有的家务。幸运的是,那时港务局总局有一份每周一期的企业报纸,副刊是文学版,我遇到了一位很欣赏我文笔的编辑老师,从此我手写我心,在文字里找到了自己。更幸运的是,我遇上了后来成为我先生的同事,他所有的好给了我无限的安全感。最幸运的是,我的婆婆是一位善良智慧的母亲,她无处不在的疼爱治愈了我。最最幸运的是,我有一对龙凤胎儿女,他们象天使一样,让我按照我内心深处渴望做到的母亲的样子,去爱他们。


也许对于我来说,父亲唯一做得很温暖的事情,就是没有因为我婆婆家的穷困,而反对我自己选择的婚姻,改变了我命运的走向。


3、


大妹大学毕业后,也分配到了港务局,通过亲戚介绍嫁到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好婆家。多年后,我才在大妹看似光鲜的生活之下,她的儿子带给她的痛苦,根源就在她的也就是我的原生家庭。


大妹对儿子从小极度放松管教,儿子在高二那年因为上课嚼口香糖,被班主任罚站,一怒之下,不再继续上学,参加高考勉强上了一个民办高校,毕业后在做过网吧网管,做过小区物业保安,最后彻底宅在家里,靠电脑游戏渡日。


我曾经问大妹,为什么在孩子小的时候不严加管教,她说:“我们从小受到父母太过严厉的管教,内心不愿意做的事情,在吼声和棍棒之下,都只能去做,自己的想法从来不被允许,根本不可能被支持,长大后进入社会才发现,自己是没有原则的服从型人格,外表顺从,内心跟自己较劲,一点也不快乐。从生下儿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尊重他的愿望,不规定,不强求,让他自由生长,没想到成了这样……儿子曾经也埋怨我,说我毁了他的三观。”


尽管如此,大妹说她仍然认为她是幸运的,至少像我一样,在当嫁之年出嫁,从此能够遵从自己的意愿生活,不管儿子境况如何,她仍然相信,儿子会有变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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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比我小6岁,显然父母生她是因为想要一个儿子。小妹是姐妹三个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受宠的一个,父母亲对我和大妹的严厉苛刻的管教,在小妹身上荡然无存,有的是无限的宠溺。小妹没有考上高中,父亲花了5000块钱,为她买了一个上高中的指标。小妹没有考上大学,到港务局做了半年临时工以后,不想受上班之苦,还是想要复读,复读一学期之后,考上一所交通部的部属中专,毕业后也被安排进了港务局工作。三个女儿都在港务局工作,母亲觉得脸上特别有光。


在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年单位体制改革,我们姐妹三人一夜之间,全部成了下岗人员。我和先生自谋职业,大妹在妹夫哥哥的帮助之下也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刚工作不到一年的小妹才二十三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整天心情不好,自己到街上去在电脑打字复印店找了一份工作,很快赢得了老板的喜欢,一个月后就给涨了工资。


几个月后,小妹觉得整天在电脑面前打字的工作太过辛苦,想要辞职。我和大妹都劝她,好好做,现在打字复印店很有市场,跟老板学熟了,以后还可以自己开店做老板。父亲却说小妹不愿意继续做下去就算了,让我们做姐姐的不要太过管教她。


我跟父亲说,人就怕闲着不做事,让小妹忙碌起来,心情自然就好了。父亲认为不要给小妹压力,就让她放松一段时间,并要求我有时间多跟小妹谈谈心,做做思想工作。可怜我那时有一对双胞胎孩子上小学,和先生一起全靠摆摊做小生意维持,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给小妹做思想工作。


就这样,小妹成了我跟父亲无法解开的矛盾。我认为是父亲错误的处理方式害了小妹,父亲于是认为我没有尽到做大姐关心小妹的责任,对我颇有微词。从此二十多年,彼此之间没有好好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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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事事的小妹只好以打麻将混日子,输了回家就发脾气,埋怨父母当初不应该让她进港务局上班,不然也不会落到下岗的地步。父亲听到这话实在是生气,不停地说教,换来的是小妹没日没夜的吵闹,甚至跟父亲动手。终于有一天晚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小妹又在家里大吵闹,父亲实在是受不了,打电话让精神病院的医生把她带走了。


放下电话,我蹲在地上大哭一场。我想起了出生时白胖可爱的小妹,想起为了支持她备战高考,我帮她洗生理期的内裤,想起她有一次对我说,受不了父亲瞪她的时候,那眼睛里的绿光……


医生的治疗方案是住院三个月,父亲不忍心小妹在医院里受罪,说住在医院里无非就是在护士的监督下按时吃药,坚持认为“最好的医生是自己”,在小妹刚刚住了一个月的时候,便就坚持要她出院回家。小妹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精神病院反复的出出进进中消逝,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近年生意负债以后,父亲认为这是我凡事不听他话的结果,一有机会便说教,要我吸取教训,让我仿佛又回到了15岁那年,在技校时候那种无尽的悲观与自卑之中,甚至增加了一层对于父母还在为我操心的愧疚。生意上的任何困难都没有击垮我,唯有父母的唉声叹气,让我绝望,因为我在我生命的源头那里,找不到自信与勇气。


我先生13岁没有了父亲,30岁没有了母亲,他是一个得到过最好的父母之爱,又过早地失去了这种爱的人。在他的劝说下,我努力说服自己,尝试着象正常的女儿那样跟年迈的父母和睦相处,彼此享受天伦之乐。


然而,父亲在他84岁生日那天,再一次打破了我的梦想,就象我16岁那年,打破了我的梦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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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在55岁的那一瞬间,确认了原生家庭之痛。其实这种痛,它一直潜伏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在试图去舔拭它,治愈它,一直害怕它会卷土重来。我以为父亲随着年岁老去,会依赖女儿,不再以那种极端的方式想要操纵我的生活,却没有想到,父亲仍然认为我出错的人生,是因为不听他的话。


就在小妹说“爸爸不应该这样说”的那一瞬间,我对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怜悯,我幡然觉悟,这么多年来,她并没有精神病,她只是把自己框在了父亲自以为是地给她设置的怪圈里,一直没有机会走出来,她替我和大妹扛下了后来所有的痛。


我跟大妹约好,等天气凉快了,我们带小妹去好好地吃顿自助餐,让她体味一种她从来没有机会得到的那种,最原始的幸福。





作者简介

温手释冰,湖北武汉人。“听从内心,无问西东”,一个执著的热爱自由的人。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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